王兴：平凡的“异类”

怀抱iPad，浅灰宽松短袖衫，裤脚卷起的深灰色牛仔裤，脚穿一双拖鞋——尽管对他的穿衣风格有所了解，但当这样一个王兴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标准的大学生，而不是*近创立美团网，在互联网界“掀起阵阵波浪”的“连环创业家”。

其实，学生时代的王兴，确实走过了一条中国普通好学生的常规成长道路：高中的乖孩子，保送上大学，毕业获得奖学金，去国外读书。

25岁成为分界点。

2004年初，25岁的他中断了博士学业，从美国回国。6年之内，王兴连续创办了校内网、饭否网、海内网和*近的美团网，每一次都先人一步。

“你总是**一步的原因是什么?”《中国周刊》记者问31岁的王兴。

他迅速地反问：“你看过格拉德威尔的《异类》吗?”

生涩的“异类”

《异类》是这样一本书：《纽约客》专栏作家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2009年出版的对于成功人士进行分析的书，这位文章风格喜欢以小见大的怪才撰稿人给出了一连串让人颇感意外的统计结果。

例如，比尔·盖茨、史蒂夫·乔布斯和比尔·乔伊都出生在1955年，他们后来分别成为微软、苹果和Sun公司的创始人。

为什么?

格拉德威尔说，1975年是公认的个人电脑里程碑式的发展年份，如果你大学毕业已经多年，那么你不会对大约售价为400美元一台的电脑感兴趣，如果你只是一名小学生，那么你只会望洋兴叹，因为只有20岁左右的年轻人才有可能成为这场个人电脑革命的中坚力量。

大趋势，小机遇。在格拉德威尔看来，除却必不可少的个人努力之外，那些奇才异类之所以成功甚至神奇，他们得感谢命运的眷顾。同时，格拉德威尔还认为他们需要文化和精神上的熏陶。他写到：“如果没有机遇和环境的熏陶，即便是世界上智商达到195的人也只能做一份年收入6000美元的保安工作。”

所以，不知不觉之间脱掉脚上拖鞋的王兴，坐在美团网的大会议室里，光着脚丫子，郑重地对《中国周刊》记者说：“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

比如，那个电话。

2005年12月的**，大约上午十点钟，睡得迷迷糊糊的王兴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我介绍是红杉资本的工作人员，说对于王兴创立不到10天的校内网感兴趣，能不能过来谈一下投资的事情。需要说明的是，创立于1972年的红杉资本曾经投资了苹果电脑、甲骨文、雅虎和Google。

当**午，王兴和他的两个伙伴就赶去见红杉资本中国基金的创始人张帆。可他们把上午刚写好的商业计划书落在了出租车上，只好在等待的间隙现场手写一份，两页纸;第二次，他去见红杉资本中国基金的董事计越，以往操作烂熟的Linux系统却总连不上投影仪……

这大约预示了*后的结局。三轮面试下来，红杉资本选择了王兴校内网的竞争对手——占座网。它由一对从哈佛和耶鲁毕业回国、1999年即开始创业的夫妇所创立，看起来更靠谱。

“那不是关键，英特尔当初一页纸就融到了资，”王兴坚持认为，“关键是对方不相信我们能胜出，对方并不怀疑社交网站的市场，对方怀疑的是我的团队。”

当时，王兴所带领的团队看起来足够“生涩”。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女朋友，清华的师哥和师弟，更像是一个草台班子，缺乏经验，缺乏资金，**不缺的是年轻人特有的**。

王兴正是怀着“难以抑制”的创业**回到中国。2003年底，正在美国特拉华大学电子与计算机工程系攻读博士学位的王兴，亲历了SNS在美国的勃然兴起，短短几个月就风靡整个北美地区。

一直藏于王兴心中的琴弦被撩动了。虽然坦言对于国内的创业环境几乎是“一无所知”，可他还是非干不可：“差不多就是今天想到，明天就要买机票回国了，我觉得SNS肯定会改变人们的生活。”

起点

一开始创业的王兴认识的人非常有限。他找来了一个大学同学和一个高中同学，三个人凑了30万，租了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每人睡一间，一人一台电脑，睡起来就办公。

房子租在五道口海丰园，主要理由是离他的母校清华大学近。事后证明，母校对他的意义不仅于此。

摸黑折腾了一年半之后，王兴发现自己“除了勇气一无所有”。他们开发的“多多友”——中国*早一拨社交网站之一，推出一年多才积累了大约两万用户。“多多友”宣告失败。

比失败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沮丧。“**看不到希望，*可怕的是不知道要做什么来改变这种状况。”语速极快、一向充满自信的王兴难得放缓了语调，他承认，这是他创业史中*难熬与慌乱的日子。

此时，在王兴曾经留学过的美国，一个名叫“Facebook”的社交网络服务网站诞生了。习惯浏览英文网站和英文图书的王兴发现了它，更重要的是他发现“Facebook的成功是因为它不是讨好所有人，它只针对大学生”。

王兴找到了“多多友”失败的原因：“所有人都可以来，可结果却是所有人都不来”。之前“多多友”定位于面向所有人。

2005年12月份，王兴创立的“校内网”诞生了。与Facebook一样，它只面向大学生。

不能忽视的是校内网诞生的时间，12月份，这是清华大学电子系每年年底学生节举行的月份。作为清华大学**大系，电子系学生节的节目质量很高，票很*手。

王兴隐约觉得这是一个**校内网的机会。他回到母校，找到电子系的学生会主席，提出要赞助学生节，条件是把学生节的门票放到他的校内网上进行抽签。不出意外，他的要求被满足了。

“要想拿到票就必须实名注册，否则即使抽中了也拿不到票，结果是两天之内，就有好几千人在校内网上注册，注册的学生集中在清华、北大和人大三所，很小的范围，他上去就能看到熟悉的同学。”回忆当初的决定，王兴和他的团队依然充满骄傲。

这成为重要的起点。就像Facebook一开始就占据了哈佛和其他三所常春藤大学一样，占据清华、北大、人大三所*好的大学资源的校内网，在与同期类似校园SNS网站的竞争中占得先机，强势院校的口碑传播让其在人际关系相对封闭的校园内人气暴涨，众多大学生以上校内网为荣。

校内网成功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校内网拥有了近100万注册用户，其中活跃用户超过半数，当时每天新增注册人数达6000多人，每日页面浏览量则已突破一千万。

后来，王兴在一次聚会上碰到了红杉资本的张帆，对方很客气地对他说：“下次你创业，我们一定好好聊聊。”

启蒙

王兴**次真正接触“创业”，是在从福建龙岩来到北京之后。

1997年，王兴从龙岩一中被保送到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他像所有大一新生一样，对于大学生活充满热情，他加入了七八个学生社团，其中有清华学生艺术团舞蹈队、科考协会、演讲与口才协会、清华科技创业者协会。

在学生艺术团，王兴跳的是一种叫做“黄土黄”的传统舞蹈。赤裸上身，胸前绑一个胸鼓，穿一条粗布裤子，这种西北风情浓郁的舞蹈让来自于福建的王兴很是着迷，他跳了两年，说跳舞的时候会感受到一种强劲的生命力。

不过，当回答校园生活与日后的创业命运的关联时，他忽然变得兴奋起来，又一次脱掉了拖鞋，说，科技创业者协会是我创业基因的重要来源。

清华科技创业者协会成立于王兴入校的1997年。那个时候，正是中国大学校园创业气氛开始浓郁的年头。到了1998年，清华科技创业者协会主办了中国高校**个创业计划大赛——清华创业计划大赛。结果有几百个项目报名，掀起了清华学生创业的风潮。

协会请从海外归来的精英来讲课，称之为“创业启蒙”,“来讲课的人讲的都是很新的东西，视野开阔”。王兴的创业启蒙也在那时开始。身为会员的王兴接触了许多日后的中国互联网大佬，其中包括张朝阳。王兴回忆，当时张朝阳的搜狐还没有发布，尚叫^做**特信，当时的会长慕岩打电话给他，听到是母校清华的协会邀请他来做讲座，张朝阳非常高兴。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协会中的不少人后来成为了中国创投领域内的佼佼者。比如，协会**任会长慕岩，现在是著名婚恋网站百合网的副总，第二任会长杨锦方自己创业，现在与王兴一起做美团网，第三任会长倪正东创办了创投服务机构清科集团。

倪正东这样评价当年的王兴：“98年在清华办首届创业大赛的时候，王兴还是大一的学生，跟着我们一起跑来跑去，有时还在校园里贴贴海报。”或许倪正东和王兴本人都没有想到，当年的这些“跑来跑去”成为格拉德威尔《异类》一书中所写的“文化和精神的熏陶”。

当然，这不是全部。2001年，从清华电子工程系毕业的王兴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去美国特拉华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他的导师是高光荣，**位获得MIT计算机科学博士学位的大陆学者。

美国教授每七年中有一年可以休息，到美国的第二年，王兴正好赶上导师高光荣的休息年，他拥有了大把自由的时间，或者去图书馆看各种各样的东西，或者泡在网上接触大量新鲜事物。

这些泡在网上和图书馆的日子无形中孕育了互联网的灵感。“如果你离它更近，你会更早地看到，如果你不接触，你肯定不知道。我是一个重度网民，美国在互联网方面确实比中国先进一些。”

王兴说自己获取知识的主要途径就是书籍和网络。回国之后，他住的地方一直没有电视，因为不太相信电视上播的东西：“有谷歌，有百度，有维基百科，网上有那么多优秀的视频。”

边界

到了2006年的春节，上线两个月的校内网发展迅猛，王兴又拉了5个人进来，组成了8人的核心团队。

人员配备跟了上来，可是运营资本超出了他的估计：“我们大致觉得融资只需要100万美元，就能干一年半左右，后来发现根本不是想象的这个样子，发展非常快，需要很多钱。”

被红杉资本拒绝的王兴曾经获得过一笔天使投资，可是100万人民币显然是杯水车薪。2006年6月，王兴也与一家美国VC达成过框架协议，*终对方在一个半月后反悔。

“没有赢利点，难以为继。”他说，在团队里出现了“恐惧和贪婪”的情绪。*终，7人的决策团队做出了卖掉如日中天的校内网的决定。“磨了好长时间，经过了许多次争论，*后有点疲了，”王兴说，“*终做出这个决定的感觉不全是痛苦了。”

他感觉到了一种边界的存在：“那个时候，如果我还不同意卖掉，我会处在道德上一个不利的位置，我要为我团队里的人着想，因为我生活不缺钱，可是别人缺钱。”卖掉校内网后，核心创业团队中的三个人离开了他。

王兴拒绝透露自己一手创立的校内网的卖价，不过，它肯定与另外一个人尽皆知的数字相距甚远：千橡集团的陈一舟收购校内网后，转手就从日本软银融得4.3亿美元，创下一个炫目的互联网融资纪录。

在外人看来，这恐怕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王兴却说当他知道4.3亿美元这个价格时，“非常诚实地讲，我的感觉比外人想象的要平静，并没有特殊的感觉。我不觉得我们经历的很多事情可以用艰难来形容。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外界会以为，当我想起这些事情会激动甚至悲愤，其实**没有这种情绪。”

不过，仅仅半年之后，他就从校内网辞职，离开了千橡集团。他离开的时候，校内网已经拥有了超过600万注册用户。

后来，王兴找来了百度搜藏的穆荣均，创立校内的时候，他曾经向穆荣均请教过技术难题。

他们一起创建了饭否网和海内网。饭否网模仿年初刚刚在美国流行的Twitter，“我们认为它像一个完美的原子核。”

可饭否却像一颗原子弹一样爆炸了。2009年7月7日，饭否网突然被暂停使用。紧接着，跟饭否使用同一服务器的“海内网”一同被暂停。事后，王兴多次找到监管部门沟通，结果证明都是徒劳。业内人士认为，此事可能与网站内容涉及某敏感事件有关。

一位创投公司的老总如此评价接连创办校内网、饭否网和海内网的王兴：他是一个不张扬的高素质人才，可是在中国做互联网有自己的特色，仅仅有好的技术和眼光是不够的，手腕、人脉和政治敏锐性都是决定生死的因素。

王兴又一次感觉到了边界的存在，“饭否是你自己的力量不可控的”，尽管他坚持认为“事情的本质上都是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只是我们没有做好”。对此，他的创业伙伴穆荣均却说，“就是再重新来一遍，在这个环境里，也不会有太多的不同。”

后来，王兴在名为《有限和无限的游戏》的书里找到了些许答案：“不管边界是多还是少，也只是无限游戏里面的一个有限游戏。”

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区别：在学校里，你挂了一门课，重修一次，不管你成绩多好，上面都会写“重修”;而在社会上，你失败几次不要紧，只看你*后成功不成功。

于是，便有了美团网。

转型

王兴创立的国内首家团购网站——美团网在今年3月初正式上线。现在，美团的月流水能够达到1000万左右，成为团购网站中的领军者。“有毛利，没有净利”，对此，王兴认为，目前*重要的是扩大市场而不是盈利。截止到8月初，美团已经进驻包括北京、上海、西安、武汉和广州在内的五个大城市。显然，与原来不同，这次王兴的团队有了明晰的判断和计划。

他说，“我做了许多事情，其实都是在一个主线上面，都是基于人际传播。”而美团网联合创始人穆荣均则说出了问题的关键——“要考虑安全性。”

王兴说，美团网设计的未来是“让中国消费者花钱花得更有品质”：“花钱是一个重要的事情。数量、质量、品位三个阶段，目前数量问题已经差不多解决了，谈品位又有点奢侈。”

他相信商业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主要方式，而美团网应该成为这种方式的一部分。这并非自我标榜，其实，他一直相信商业的力量。高中军训的时候，王兴有一个机会参加演讲比赛，他想要表达的主要内容是“战争年代的英雄是军队，是将军，而和平年代的英雄应该是企业和企业家”。“后来，觉得在军营里讲这个事情是不搭调的，就放弃了。”他腼腆地笑了起来。

不过，在“改变世界”之前，他要保证自己的美团不被淹没在团购这片红海里。据统计，自美团网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上千家团购网站竞相杀入，而一个普遍被接受的预计是将会有99%的网站死掉。

而在王兴看来，“如果有一千家的话，应该有99.5%的会死掉，*后活下来不超过5家。”那么美团凭什么成为这五分之一?

给消费者更好的消费体验——王兴排斥“差异化竞争”的说法，在他看来，差异化竞争说明你着眼于对手而不是客户。*近，美团网将四五千份的葡萄园采摘团购全款退还消费者，因为合作的葡萄园没有达到美团网的既定服务标准。

面对团购网站的红海和快速发展的美团，王兴感受到了自身转型的紧迫性。原来，他可以和团队的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围在一张桌子上开会，更多的是依靠自我驱动，现在不同了。上个周，美团网组织北京的员工去百里峡漂流骑马，王兴越发觉得“需要一种流程和制度”，以前很多事情是亲历亲为，现在需要更多的授权。

*近，他在重复看的书是原通用电气CEO杰克·韦尔奇的《赢》，一本关于企业领导的管理智慧和如何实现工作与生活平衡的书。他也会向金山创始人雷军、腾讯创始人之一的曾李青这样的前辈请教管理的经验。

不过，在他的好友穆荣均看来，改变的只是工作内容，王兴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不管是当初亲自写代码，还是现在管理团队，依然追求完美，保持着足够的热情。

中午时分，当记者结束采访，在美团大开间办公区的角落里找到王兴告别时，他正低头在从美国带回来的异形键盘上面狂敲，旁边放着一个已经吃了一半的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