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倾城

2011-07-29来源 : 互联网

过去是凡有水井处皆有柳词,如今则是凡有Web处皆有嬉皮笑脸。

大学毕业那一年,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嫁给了上一届的师兄。作为两名中文系同学,他俩身穿礼服,乘坐敞蓬汽车穿过寒风劲吹的大连街道,瑟瑟发抖,却仍坚持着在棒槌岛的沙滩上念完了《红与黑》中他们*中意的选段:“来吧,一切都很好;勇气,我一点儿都不缺!”听了他们无畏的宣告,大海泛起了波澜,而我正是旁边那个忍俊不止的家伙。不过如今我旧事重提,可不是在讽刺什么,至少不**是。这事儿是有点离谱,尤其在今天看来,但它正是他们一生中美好时光的一部分—人世间所谓的美好,其实就是未必美好却恰逢其时、我们因此决意认为它是的事物吧?

在豆瓣网,我参加了“搞笑新闻搜集小组”和“悲惨新闻搜集小组”,我发现两边的新闻其实差不多。我越来越能嬉笑着看待悲伤,也越来越能庄重地对待笑话了。以往我会觉得,对着大海念《红与黑》是脑袋抽筋,现在却会想,时光荏苒,我们已经失去了多少往日的生活啊。年龄的增长会让你**像以往那样高估聪明的价值,更少享受嘲弄的乐趣而更多地体恤他人。我们说了太多的笑话。心理学家说嘲笑是对恐惧的回应,我觉得说得蛮对。如今在网络上、在饭桌上,人们嘲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多,也在经历从没有过的不安。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曾经说,当他对年轻人讲起一战前的往事时他发现:“有多少事对我来说还是不言而喻的现实,而对他们来说却已成为历史或者不可思议。但隐藏在我内心的一种本能使我觉得,他们的发问是有道理的,因为在我们的今天和我们的昨天与前天之间的一切桥梁都已拆毁。”至少在这一点上我跟茨威格**一致:年轻人未必总是对的,但是即使错,他们也总是有理由的。对今日的中国生活来说,“今天和昨天与前天之间的桥梁”同样不复存在。我们可能轻易地认为,我们已经在市场经济的高速公路上飞驰了这么久,多年以前的土路上必无风景。我们也可能会满足于自己的成熟。比方说,在1993年,如果我能知道多年以后我就是这个样子,当个记者,没准儿就干脆自戕了事。那个时候我怎么可能忍受如此平庸的日子呢?别忘了,“勇气,我一点儿也不缺!”如今我们可能会得出结论,认为这种勇敢只是滑稽的和可爱的—年轻人总是显得比成年人勇敢,恰如小型犬总是比大型犬显得勇敢,可是宠物**说,它们只是容易激动。

总的来说,人们嘲笑得太多了。我们有着成年人对年轻人的嘲笑,现在对过去的嘲笑,优越感对卑微的嘲笑等等。有时我觉得我们整个国家都发出着各种笑声,但只是在大家**认为它是一种小玩艺的网络上,尽管在生活中我们仍旧比较木讷迟钝。过去是凡有水井处皆有柳词,如今则是凡有Web处皆有嬉皮笑脸。有些人可以把嘲笑变成一种艺术,可是在我们当中,这种人才并不多。因此一方面我蛮喜欢看某一两个人逗趣,另一方面又苦恼于到处都在**似地笑个不停。格外令人讨厌的是成年人带有成见的笑声。在YouTube网站上曾经有过一个风靡一时的短片,内容是一个男婴不知道为什么咯咯笑个不停,这孩子长得可爱,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让看片子的大家都跟着开怀大笑了一场。我喜欢这样的笑声,因为觉得好笑而笑,不附带任何偏见。成年人的笑就没这么简单了,要是内涵丰富起来,实在是让人觉得了无生趣。想想看,如今好像没有什么是我们没嘲笑过的,可是其中有多少可以被甄别为可笑的呢?

我也常常发出连自己都觉得无聊的笑,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东京的那一次。当时日本外务省的一位鹰派官员很贴心地请我们吃了三角宽家的怀石料理,然后带我们顺路参观东条英机的墓地,想请我们实地体会一下日本的宽恕死者的文化传统。在墓前他说了一句多余的话:“请各位不要侮辱死者的墓地。”我突然就想像了一下自己冲东条英机的墓碑尿尿的样子,于是腹中暗笑不已。这种笑来自我的童稚年代,就像看到校长摔了一跤一样,**不可遏止,它毫无声息却又如此剧烈,以致东京上空紊流丛生,鸟儿都飞不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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